懷胎24年的金龍之子 萬壽棒球場
民明運動科學特搜班 總長
近日聯合報的台中市地方新聞版,刊出了一篇標題為「建設.幻景?萬壽棒球場誰來打球」的報導(喻文玟 2005.09.02 聯合報)。這篇報導固然沒有什麼造假之處,不過描述卻不夠完整,無法讓讀者清楚瞭解該球場的歷史與現況。民明早有規劃球場介紹的想法,便趁此機會以萬壽棒球場作為第一站。
雖然大多數人沒有聽過,但是萬壽棒球場作為民明球場專欄的第一棒,是當之無愧的。這座球場不論是歷史和現況,都充滿了戲劇性。如果說台灣近代的少棒史就是一部被黨國壓榨扭曲利用的血淚過程,那見證了這段悲劇開端的萬壽棒球場,無疑是這數十年時光流轉間最具戲謔性的代言人。
恰好,民明某友人數年前為專題報告所需,曾親自踏查萬壽棒球場,並與該場地管理人員進行訪談,得到許多重要資料。在經過作者同意後,民明決定將其報告稍加改寫並在此發表。
「民國 82 年興建完工,這座棒球場是民國 58 年台中市金龍少棒獲世界冠軍後,一位旅居日本的台中市民林萬壽捐地興建的 …… 完工 10 多年來,使用情形每下愈況。」這樣的描述都是事實,但是任誰都應該感到懷疑,是什麼樣規模的球場需要 24 年的興建才能竣工呢?
1969 年八月,代表台灣復歸國際少棒舞台的金龍少棒隊在威廉波特榮獲世界冠軍,包括郭源治在內的選手搭乘軍用吉普車巡迴全國接受國家英雄式的歡呼,就此展開了棒球作為「民族尊嚴」工具,為黨國服務的時代。在那個全民為少棒英雄瘋狂的年代,旅日僑民林萬壽先生,也受到選手奮戰的感動,特別慷慨捐地作為興建棒球場之用,希望為台灣建立長期的棒球發展基地。
但是,偉大的黨國政權在這塊地到手之後,就開始裝死,興建球場一事再也沒有下文。直至過世,林萬壽先生也無緣看見夢想中的球場成為現實。
林萬壽先生的子孫當然無法容忍這片美意遭到踐踏,向政府聲稱如果不蓋球場就歸還土地,於是政府連忙發包設計趕工,終於在相當短的時間內成就了這座少棒規模的萬壽棒球場。此時已是 1993 年,巴塞隆納的奧運銀牌已經到手,台灣職棒進入第四個球季,而當初的金龍少年郭源治在日本職棒的漫長生涯也已接近尾聲,距離引退只剩下三年。而這座球場的開幕戰,據說還是一場台港演藝人員的足球賽。
正面沒有大門,在台灣球場設計恐怕是絕無僅有的案例。或許受限基地深度而只在內野兩旁設立入口,不過卻又弄出具有強烈入口意象的玻璃帷幕,並在其兩側設置售票口這種具有引導性的設施,然後讓人在一大片玻璃前不得其門而入,除了製造動線的混亂以外看不出設計者的意圖。
當然,若說早就預料到售票口可能根本永遠不會有使用的必要,那自然也可以說不會造成困擾。在歐洲的寒冷地帶被用作增加室內日照提升室溫的玻璃帷幕,在台灣一般來說除了氣派以外並沒有任何用途。但以萬壽球場的案例來看,比例不佳範圍過小又無法與整體外觀搭配,怎麼看都像是多餘的結構。
正面的「萬壽棒球場」五個大字固然是台灣公共建築必備,「市長林柏榕」的題字當然更是不可少,甚至球場本身的存在價值是否只是搭載這些字的載具都很有疑問。固然炫耀政績藉以在地方留名是可以理解的動機,不過蓋出這樣層次的建物還好意思秀出大名,也只是昭示了題名者的人格而已。掛在立面正中央的分離式冷氣機,則如同小丑臉上的紅鼻子一般提供了令人發笑的視覺效果。
繞到球場側面,報導中提到的「公正里守望相助隊」就設在三壘看台的下方,而一壘看台的下方則是台中市武術委員會所設立的拳法部。地下停車場的設計再一次顯明了這座球場的建築年代,然而跨過了內野看台末端的停車場入口之後,時光卻似乎瞬間倒退了三十年。
內野看台外牆庸俗不堪的粉紅色方塊磚和意味不明的玻璃帷幕,距離美感兩字固然過於遙遠,但總也顯明了屬於九零年代初期的時代性。但走進外野區域,看到的只是裸露的混凝土和鏽蝕的鐵柵,和六零年代流行的鏤空水泥磚。這樣尖銳的時代對立發生在這座建築物上,代表的是什麼呢?
這種水泥磚在六零年代興建的中華商場和各級學校都頻繁出現,在舊台北棒球場和新竹棒球場也可以找到。即使九零年代台灣確實大量出現過正面貼磁磚而側面和背面都裸露水泥的透天厝建築群,不過那種水泥磚當時應該已經絕種了才是。這座受孕於六零年代,原該在七零年代初期誕生,卻懷胎了24年的球場,選用這種素材難道是為了悼念憑空流逝的二十餘年時光,並且以此懺悔贖罪嗎?又或是棒球之神的意志,讓這座球場用這樣的方式作為當年黨國惡行的紀念碑?
外野後方是一座小公園,利用全壘打牆後方築成土坡做成滑梯的想法十分具有時代精神。全壘打牆的兩端設有樓梯讓球迷爬上牆看球,樓梯旁則有很小間且不乾淨的廁所。
從內野入口進入,就是球場的大廳。大片但廉價的地磚也是九零年代初期常見的產物,但更引人注意的是髒污不堪更甚於舊台北球場的牆壁。這應該是數年間沒人清理過吧?
球場內大部分的隔間除了灰塵之外都空無一物,儘管我們可以想像在當初的設計圖上這些房間大概都有響噹噹的功能,只是竣工之後經營者的能力通常都只會讓其閒置或是租給拳法部而已。
這種情況其實到現在也很常見,台灣幾座新建的球場都有「國際棒總主席辦公室」和「棒球名人堂」,不過最後的命運通常都是成為儲藏室或掃具間。
就連貴賓室也積了一層灰,這可能又是全台灣唯一的案例。噁心如新竹球場至少也知道要讓貴賓室維持清潔,顯然這個球場不但已經知道就算舉辦比賽也不會有重要人士到場,上級大概也不會來督導,顯然是放著自生自滅。
隔壁的控制室放置著一台作用不明的機器,有可能是控制球場照明用的。不過從上面的灰塵來看,現在還能使用的話可算是一項奇蹟。
台灣可能沒有一座球場有更大的球員休息室,不過從高度差看來,坐在椅子上能不能看到場內,恐怕就很有疑問。
休息室前方挖了一條溝,然後又用鐵絲網包起來,形成如同鳥籠的奇妙設計。雖然確實有些球場會在看台前方留下一條溝作為攝影機的移動通道,例如嘉義縣,不過包上鐵絲網的話顯然就不可能是這個用途。如果連澄清湖球場的設計都讓轉播單位傷透腦筋,實在很難相信萬壽球場設計時有考慮到電視轉播的問題。至於牆面上類似大同電扇的螢光綠油漆,不用說一定可以喚醒許多二三十年前在學校唱蔣公紀念歌的回憶。
休息室的後方設有球員浴室。如同報導提到的,中山國中棒球隊就居住在這座球場中,所以這個浴室可以說天天都會被使用。除了沐浴用品以外,浴室裡還堆置了辦公椅和掛鐘等意味不明的雜物,衛生狀況看來也相當不好。當然對於習慣了吃苦當吃補的小球員來說,大概也是將就著用了。
從淋浴間牆壁上磁磚的破損、水龍頭周圍糊上的水泥、和已封閉管線的痕跡來看,整個供水系統到底故障過多少次恐怕難以計算,不少排水管線也明顯是堵塞後另以明管代替。至於把電源開關和熱水器直接掛在淋浴間內是不是有危險,似乎也就不是很重要。
為了前往觀眾席,要從大廳的樓梯上二樓。樓梯上方用手寫的「觀眾席入口」五個字,說明了這座球場內部幾乎沒有任何指示標誌。雖然說憑感覺也可以找到看台或是廁所,不過還是很難相信這是九零年代的建築。
本壘方向看台後方,就是中山國中棒球隊的居住位置,球場正面掛著的那台分離式冷氣就是負責這個小宿舍的空調作業。
宿舍區旁可以看到一些課桌椅,據管理人員說小球員會在這裡上課。不過在這種照明微弱又沒有設備的地方到底能上什麼課那就很難說了,畢竟我國學生棒球練習量永遠不足,所以練球還是比唸書重要。
萬壽球場不論男廁女廁的設備都是劣質品,儘管沒什麼人使用,故障的數量還是不少。地板上若非積水,就是灰塵或污漬,牆面的磁磚破損也不少,總之是令人感到不愉快的地方。
內野看台可容納 5500 人的規模,倒是令人眼睛一亮。玻璃纖維的座椅雖然也積著厚厚一層灰,而且已經出現材料老化的現象,但至少尺寸不會像以前台北或台南那樣窄小。以前球場老是設置幼稚園尺寸的座椅到底是什麼原因,還真是無法理解。
雖然尺寸沒問題,不過椅背和椅面的角度都非常奇怪,坐上去大概幾分鐘就會讓人受不了,不知道是設計給什麼人種使用的椅子。看台有屋頂可以擋雨或陽光,屋頂上又有夜間照明設備,不過從數量來看,就算還能動,大概也不太亮。由於是舊式的看台,後面幾排視線會被屋頂的柱子擋到,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本壘看台正上方有一座與舊台北球場類似的鐵皮屋,大概也是作為播報室之類的用途。牆壁和後方的鐵梯都已鏽跡斑斑,但內部的情況卻比想像中還噁心。除了桌上都是灰塵、地上都是垃圾以外,前方玻璃積灰的嚴重程度,已經完全無法看見場內。玻璃上有些部分的灰塵被抹去,留下一些生殖器造型的塗鴉和沒什麼意義的字句,不知道是不是小球員留下來的。
既然有此機會,當然就也試著寫下「暴支膺懲」四個字留念。令人在事後感到懊悔不已的是,本來以為用手指輕輕抹就可以寫字,卻發現灰塵早已與類似油煙的不明物質混合而黏在玻璃上,要很用力才能寫出字來,而且手上沾到的油灰後來在廁所洗了很久才洗掉,有夠噁的。如果說大廳和控制室是數年不清理的結果,那這座播報室大概至少要從昭和天皇登基時就荒廢至今才行吧?實在是無法想像,是要怎樣管理才能夠把球場變成這樣子的?
走訪萬壽球場的最後一站當然就是實地踏上球場的內外野。這座球場外野範圍很小,所以只能供少棒比賽和青少棒練球之用。即使用途如此受限,草皮的情況仍然是慘不忍睹,除了到處都是坑洞外,想找到活著的草也是很難,比許多河濱球場還糟糕。這當然並不令人意外,以足球賽開幕之後是否還繼續主辦足球活動雖然不曉得,不過場方倒是表示有人會進來打高爾夫球。靠近看台的地方有不少陷阱,包括水溝蓋和儲藏室門口的凹陷等等。另外不用說,當然沒有任何軟墊之類的安全裝置,整個球場周圍不是鐵絲網就是水泥牆。
特別吸引人注意的是掛在鐵絲網上作為計分板使用的白板。這座球場雖然破爛,也是台灣少數有完整看台結構的球場,但是卻沒有設置計分板。最近聽說新建中的台中球場也出了沒有計分板的大包,看來這種事情在這裡算是一種傳承也說不定。
這座球場平日只有三個人輪班管理,不用說大概光是掃地就掃不完。球場內部的整理和衛浴的清潔,當然也順理成章就扔給中山國中的球員了。總之,這座球場多半是從竣工可向林家人交差之後就完成了其階段性的任務,再來就丟在那邊讓她隨時間腐朽,結果是球場內的每一吋都嚴重老化。再加上當初設計就十分落伍,使用的素材又劣質,以致於現在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像是至少三四十年歷史的老球場。基於合理的好奇心,向管理員詢問這是不是一座老球場然後近年整修裝上新的外牆,得到的結果當然是否定的。可是不管怎麼看外面那面粉紅色的磁磚立面都沒辦法跟場內的狀況連在一起,說是貼圖都不為過。
走進萬壽棒球場的大門,就像是走進時光隧道一般令人錯亂。放任這個球場老化衰頹至此,任何人都無法相信這是一座 1993 年竣工的新球場。不論是設計、施工、素材、以及歲月的痕跡,看起來都比舊台北球場、新竹球場、或是高雄立德球場還衰敗。
報導中的台中市府官員,一邊振振有詞地指出每年編列 77 萬元維護費,還抱怨入不敷出。號稱 20 萬元的水電維護,換來的是球場內修不完的水龍頭和一堆打不開的電燈,場內大部分的電燈開關都連蓋子也不見了。 36 萬元的清潔費,結果是無所不在的積塵和噁心到不行的播報室,這還是有中山國中的球員當免費清潔工之後的結果。至於 13 萬元的照明維護,控制室機組的那副樣子像是有人維護嗎?這些錢到底花到哪裡去了,督導單位的考核機制在哪裡?
說到錢的問題,如果把時間點推回 1993 年,翻開來恐怕更是一筆大爛帳。報導中提到「市府花了大筆經費打造」確為事實。據場方指出,萬壽球場的造價高達一億五千萬元。如果對這個數字不是很有概念,只要想想這筆錢剛好可以拿來蓋好一座天母棒球場就瞭解了。那樣的天價蓋出這樣一座要什麼沒什麼的巨大廢墟,其中是不是有什麼黑幕那就不得而知,不過當時市長林柏榕的名字當然要留下來作為記錄。
總之,林萬壽先生的一片好意就是這樣被踐踏在腳下,只留下球場外一座孤單的銅像,用語焉不詳且完全略過空白二十年的碑文表示廉價的感謝。當時市長和議長倒是連這個機會也不放過,分別又在碑文上簽了一次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作為萬壽球場的形容詞,外表光鮮亮麗內部卻臭不可聞,何嘗不正是黨國少棒史的寫照?
把球場搞到那麼爛還等著人家自己上門來租用,當然等不到錢。把萬壽球場的功用設定去跟簡易球場搶慢壘比賽,就是一件蠢到不能再蠢的事情。這種有完整結構的球場,管理單位再怎麼擺爛,維護的成本也一定比那種架個網子擺個流動廁所的簡易球場高。報導中提到的 4000 元租金,簡直是在搶劫,這種價錢拿去租台中球場也租得到,甚至租新莊球場都沒問題。有錢不去租那種場地平整的好球場,神經病才去租這種破爛不堪外加陷阱處處的球場。
以萬壽球場的興建源由和歷史意義,再加上她的特殊尺寸,以及位於台灣西岸中央的地理位置,完全夠格也應該作為台灣少棒的聖地。有這樣一座只專屬於少棒的球場,少棒比賽就不用屈就成棒球場,不用移動內野壘包位置也不用架臨時的全壘打牆。以這種得天獨厚的條件,台中市根本應該主動向中小學棒球委員會爭取固定主辦年度全國少棒賽,甚至國際少棒賽,打造萬壽球場為台灣的威廉波特。而場內閒置的空間,則可以廣納台灣少棒史文物和記錄,成立台灣少棒博物館。
以台中市政府現在這種只想丟著當球員宿舍並且爭取假日慢壘賽,錢不知道花到哪去還不知道為啥沒人來租的擺爛態度,當然無能做到這一點。林家後代既不願招商經營,除非中央接管,否則這座球場與其留著當台灣最貴又沒人用的慢壘場地,祖上一片苦心被這樣糟蹋,還真的不如收回去蓋大樓。
「如果你蓋好了,他們就會來。」萬壽棒球場的建設究竟想要引來什麼,相信沒有人想知道。
唉…
留言 by hansioux — 24 8 月, 2006 @ 1:58 下午
續:【媒體】彭蕙仙 – 拒絕王建民…
初見此文,斗大的【拒絕王建民】五個大字,剎時之間讓我以為台灣媒體居然會有這種正義之聲,在此刻發聲要求大家用平常心來看待王建民。我以為會是呼籲大家讓王建民在漫長的球季結束…..
引用通知 by acman's 便利地毯 ::PIXNET BLOG:: — 21 11 月, 2006 @ 10:20 下午